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審訊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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審訊

十個小時後我在成田機場落地,沒有墜機也沒有延誤。

和海參崴的陰郁藍調不同,日本正值季風帶的梅雨時令。一定要用顏色形容的話就是濃澤的綠裏摻雜了些杏子的黃。也像我記憶裏的苔蘚。幽深,腥氣,爛了一半又不肯爛幹凈。我已經能想象住了一段時間後,衣服不用烘幹機的話會皺得像受潮的衛生紙。

過海關的時候日本國籍排一隊,我和各種膚色和國籍的外國人排另一隊。

好幾處宣傳欄內貼著預防傳染病的海報,以及富士山、藝伎之類的拙劣旅行冊。我抽了一本打發時間,不一會兒感覺衣袖往下小臂和手指的部分被冷氣凍得發僵。

即使這樣也沒能完全掩蓋密集人群聚攏的汗臭味。

有人拽了一下我的辮子。

我回過頭看見了一個斯拉夫人家庭。一對身材走樣的夫妻,三個吵鬧不休的小孩,拉我辮子的是其中一個男孩。黑色的短發,寡淡得像彈子球的眼眸,閃爍著兒童有恃無恐的惡意。

這可把我嚇了一跳,以為費佳這麽快就追上來了,而且還吃錯藥變小了。細看的話五官並不相似,小孩哥不怕生,手黏糊糊的就往我褲子上揩,我一時之間分不清是鼻涕還是糖漿,只是感覺費佳好像沒那麽討厭了。

我:“……”

堂堂一名黑手黨學校的優秀畢業生,怎麽就混成這個地步了呢?假設被老師看到,一定是扶著帽檐,滿臉不悅的地步。我的老師奉行斯巴達教育只收了三個學生,我曾因為冷酷無情的嘴臉和欺軟怕硬的文風成了他的最愛,論學術宅鬥還得指望咱們東亞女。

直到最近他說要實行末位淘汰制,把最沒出息的那個逐出師門。

嚇得我把ID從[海參崴地攤王]改成了[AAA遠東文具公司大區代表]。隔天在ins發了動態,表明自己創業成功,喜提勞斯萊斯星空頂了,其實是偷偷跟兩個嫡系同門借的。

我之前說自己是文具公司的富七代也就圖一樂,家譜都只查得到外婆那輩。人家才是兩個世紀前波旁王朝就發家的名門。搞得我非常想平衡一下貧富差距,但又承諾了不吃自己人的絕戶。

早高峰的排隊前進得很慢,周圍有維持秩序的疫檢員,看誰不順眼就量一下-體溫。我看著那把紅外線的額溫槍笑了一下,總感覺會有子-彈射出來也說不定。

有兩個五官深邃的中東人排在了我前面,大概是來務工的,露趾拖鞋和尼龍袋怎麽都透著辛苦的風塵氣。不知道戳中了官員哪根敏感的神經,遞上護照後不久,兩人被請去旁邊的小房間喝茶。我有些微弱的同情,同時也自信身份偽裝得沒有一絲破綻。

戴口罩的審核員懨懨說了句“next”,我上前一步,把護照遞進窗口。

口罩遮住了她大部分的表情,比對照片,她探究地把目光落在我身上。

我知道她在想什麽。

新加坡護照的含金量向來高,每年都會抓到不少偽造的。我買這份護照的契機十分湊巧,有個年齡跟我差不多的女人因病過世了,ID沒來得及銷。她的家人因為醫療費耗光了積蓄,急需資金維持生活。我那時還沒和費佳決裂,他替我們牽線搭了橋。一點簡單的裝造,一雙原主人的指紋手套,足夠我過關了。

五秒後她叫了保安。

“????”

-

我第一次被關進小黑屋,原因居然是我買假護照買到假的了。人生固然是一場酣暢淋漓的套娃,但我還是會抽個時間殺死費佳的。

椅子固定在地上,磨平棱角的金屬長桌有些被刮花了,表面有不明成分的液體殘痕。我沒有敢把雙手放上去,乖乖地擱在膝蓋上。正對面懸掛了一面單向鏡,擦得倒是很幹凈,只是誰還不知道後面是中控室。

頂光對顏值十分不友好,但我太無聊了,還是對著鏡子欣賞了一會兒自己。

有些自然卷的頭發,很久沒請tony打理過了,雜亂得很叛逆,上一次還是在廚房讓費佳幫我剪的,剪完我說怎麽發梢摸起來有點黏,他說剛剛用這把刀處理過食材,被我追著打了半個小時(再長他也跑不動了)。細看的話瞳仁是偏深的藍,因此被不止一個人誇過像夜晚的天或者海。我說可能只是核輻射的魚蝦吃多了,而且藍眼睛有什麽好的。

土耳其人會做藍眼睛形狀的玻璃護身符戴在身上,如果碎掉就相當於擋災。有些文明裏,葬禮上要在死者的眼皮放兩塊石頭。石頭上繪有藍眼,作用是交給冥河的擺渡人當過路費。這麽說我把眼睛挖出來還能省一筆渡資。

那是我唯一一次被好脾氣的學弟罵成封建迷信,他的眼睛是十分溫暖的金棕色,像夜幕來臨前的日落。

我沒敢喝水,怕一會兒他們不肯給我上廁所,這也是審訊的老把戲了。

不知道他們還要晾我多久,可能指望心理壓力能逼我主動就範,就連冷氣都打得格外的足。晶子說好了要來接機,我不能被羈押太久,她最近剛從亞馬遜下單了一套電鋸。

她說這是她新養的寵物。

在鏡子上哈了一口氣,我用指尖蘸著水霧一筆一劃地寫道:

[我要自首]

想想添了個笑臉,以示警民合作:

[^ ^]

總不能寫[我要見你們領導]吧。

很快沖進來一個臉遮得很嚴實的審訊員,如臨大敵地說你果然是來刺殺首相的嗎,Dealer。

-

阪口安吾幾年前考入異能特務科,成為公務員,吃上公家飯,自信滿滿要大施展拳腳。

領他入門的前輩是一個名叫泉鈴的優雅女人,把他帶到檔案室叮囑全部看完就可以去當臥底了,不是,去出外勤了。進去的時候要交手機,出來的時候一片紙都不能夾帶。

裏面全是特務科收集的各國異能者資料。

名叫聞人肆的遠東異能者嶄露頭角是在十四歲,黑發藍眼的青少年,透著一股輕狂的百無聊賴,嘴裏咬著一支細長的東西。他以為是女士煙,放大照片發現是pocky提拉米蘇味的餅幹。

他默默看了眼手邊的黑咖和速食。

得知她的代號是dealer安吾大駭,說居然這麽小就讓她去當毒販(drug dealer)。上司說是另外一層意思,更像掮客和中間人。

“她的異能名為[等價交換],”上司進一步解釋,“在同意的前提下,可以將雙方的所有物交換過來,經她異能蓋章的合同是不能反悔的,因此曾經在很多政商談判中擔任公證人。也有傳言,交換的範疇不止限於財產,還包括傷害和異能…你能想象到的一切。”

同意是一個微妙的詞。

有多少種方法可以讓一個人“同意”?

阪口安吾平時在□□當臥底,節假日去歐洲出差,偶爾還要被外調到出入境管理局,因為他的異能是讀取所接觸物體的記憶,相當於人形探測器。

一份工資打三份工。

他終於知道種島長官的光頭是怎麽來的了。

言歸正傳,安吾瞥了眼手上圍繞嫌疑人擴充的資料。

這是一個狡猾的異能組織。

兩個繼承人分開押寶。一個送去官方那裏,參加過很多的維和任務,甚至趕上了常暗島戰爭;一個交好裏世界,欺男霸女無惡不作(監控裏,她用機場免費的薄荷糖換走了孩子的兒童手表),竟然也混得風生水起,成為了畢業時的優秀學生代表。

兩頭都不耽誤。

為了不暴露身份也為了安全,安吾穿了全套的外勤制服。完全包頭的護具樣式,聲音透過喉嚨上的變聲器傳出,就是太宰和織田作來了都認不出來。

他把透明證物袋往前推:“照片上的人是你嗎?”

-

“照片上的人是你嗎?”

我煞有其事地探頭看了一眼。

甜美的費佳。

早該知道他會動手腳。離開俄羅斯境內,這份偽造的護照上的照片變成了我們熟悉的老朋友,巴菲。

一個金發的洋妞。

特長是殺死吸血鬼。

“是我,”我冷靜地說,“那時候我還是異性戀。”

“真的是你?”

“真的是我。”

“頭發可以狡辯是染的。人臉識別,也完全識別不出來?”

我說我剛動了臉,肋軟骨隆鼻術。

審訊員笑了,看來被我的油鹽不進氣得不輕,決定換個突破口:

“確認一下,這些是你的個人物品嗎?只有一套換洗的衣服,一把長柄傘,一本手帳?手帳本的密碼是多少?”

“長官,這不過是一本日記。”

“好吧,我不看你日記,”我頓時對他肅然起敬,“你怎麽解釋,這把傘的傘骨抽出來是一把刀?”

我事先想好了答案:“是cosplay道具。而且我不是剛做完醫美嘛,醫生叮囑要註意防曬。我有她的電話,你要不要打給她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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電話那頭是一位名為與謝野晶子的醫生,咬牙切齒地說很快會來保釋她。

幾個來回下來,安吾累得不輕。明知對方是外國異能者,他們這邊除了罰款什麽都做不了,最多就是在境內的時候實施監視。他問了倒數第二個問題:

“在哪裏辦的假證,招供出來的話可以酌情減免罰金。”

出於遠東女性的含蓄,對面稍微謙虛了一下,告訴他偽造證件的工坊名為[死屋之鼠],目前藏在俄國境內。需要跨境執法的時候我可以帶路的,長官,我熟悉主犯的長相。

安吾在紙上記上[死屋之鼠,假證窩點],例行公事地問了最後一個問題:“這次來日本的目的是什麽?”

對面微笑的年輕人卻沈默了。

安吾帶點玩笑性質的問道:“不會真是來刺殺天皇陛下的吧。”

她不說話。

安吾:“????”

她開始罵人:“你為什麽蒙著頭臉,肯定是個禿子,你們領導也是禿子,把你們領導叫過來。”

怎麽突然破防了,他無力地想。

安吾從[不會真要我拯救陛下吧],一路想到[這就是遠東版薩拉熱窩事件嗎],[我只是一個初級科員],最後回憶起他在Lupin的存酒還沒有喝完。他決定讓織田作成為他的遺產受益人,太宰成為他的賬單負責人。安吾作了一個深思熟慮的決定:

這件事必須上報領導。

審訊室的金屬門卻在此時打開了。

門外站著一個穿小紋和服的女人。

30歲左右的年紀,笑容溫和,知情人都知道不能只看表面。沒有人會願意得罪袖子裏藏著脅差刀的女人。安吾心想:年少成名的異能者又怎麽樣,就讓我國引以為傲的大和撫子來教訓你。卻見對方從岔開腿的坐姿中站起來,理了一下衣服微微頷首,說好久不見,身體還好嗎,您的先生和女兒好嗎?

泉鈴還了半禮。

這兩個人竟是認識的。

上司說好久不見,我還好,頭發還是很濃密。你被保釋,可以走了,聞人君。

-

年輕異能者被一個自稱Dr的黑發女人接走後,安吾擔憂地問萬一她真是來刺殺陛下的怎麽辦。

上司:“恐怕不會。”

“您有把握?”

“你不看備註的嗎?”上司譴責地看了他一眼,“兩年前,也是龍頭戰爭期間,差點發生了一起惡性外交事故,我是當時的負責人。”

“她的哥哥死在了橫濱,說起來那也是一位聞人君。”

“不知道那個異能組織怎麽想的,大鬧了一場,最後居然連骨殖都沒帶回國,就葬在橫濱了。”

“有人說是出公務的時候死於敵對的異能者,也有人說是自殺。或者單純的意外,舊傷覆發治不好就死了。連其實是她買兇殺人的陰謀論都傳出來了。畢竟現在繼承人是她了,從既得利益的角度,她嫌疑最大。”

“所以,她這一趟是來祭掃的,”沈默了一會兒,安吾說,“作為當事人,您怎麽想?”

“我怎麽想不重要,”上司淡淡道,“我只記得在我寫事件結束報告的時候,我寫了很長的一個名單,上面都是她為了平息謠言加坐穩繼任者位置殺的人。寫得我手都酸了,我的鏡花為了慰勞媽媽加班辛苦,特地給我摘了紫色和藍色的繡球花插花瓶。誒呀,當時她才那麽一點兒大,就非常的貼心可愛了。你想看照片嗎,安吾君?”

“……”

安吾,安吾不知道該說什麽。

於是他有氣無力道,是看繡球花的照片還是您女兒的照片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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